七月七日是乞巧節，這天宮裏各院上下都在忙著，折騰著。侍從們細細地打掃著庭院，拔去墻角旮旯冒出的雜草，撣掉屋檐邊角結好的蛛網，擦除廊柱蘸滿的泥漬，刷去地面結住的常年汙垢。

花苑更是繁忙，各院都急著催著要花卉裝扮庭院。只見一盆盆的花不停地朝外搬出，似火燃燒的雞冠，盤曲纏繞的蔦蘿，婀娜多姿的碗蓮，粉艷明麗的木槿……瞬間，整個皇宮便似一個染缸，裏面混著各色，遍地漫延。

除了花卉，各院還不斷送進瓜果和酒炙，只等夜晚降臨，一同慶賀。

宮苑裏的嬪妃，公主們也不閑著，個個拿出九孔針和五絲線，練著穿針引線。

夜玄瞳從各院路過，一路看來，甚為不解。

夏司燈見她一臉疑惑，呵呵幹笑兩聲說道：“乞巧節，這宮裏會有乞巧比賽，比如穿針比巧，投針驗巧，蛛網結巧。大家都想著在比賽上一展身手，若是勝出，還會受到皇後娘娘的高額賞賜。”

“這乞巧有這麽多比巧，還真有趣。”夜玄瞳笑了笑說道。

“擷玉，你怎麽不去練？難道你沒做過女紅？連個縫衣針都沒拿過？”

夜玄瞳尷尬地擠出一絲笑來，夏司燈的確說對了，她沒碰過女紅，但縫衣針還是用過。若她上臺與他人穿針比巧，怕她贏不來。

夜幕降至，皇宮禦花園裏熱鬧非凡，人頭攢動。

園子中央賓客滿堂，大漢國的皇帝坐在盤龍榻上，一臉笑意。金絲籠冠在燈火的照耀下，閃耀著奪目的光輝。他的右側坐著冶艷嬌媚的皇後，化著動人的梨花妝，炫紅色的華衣讓人看去，好似一團烈焰熊熊燃燒。而她，便似火中重生的鳳凰，萬人叢中抹不去的驚鴻一瞥。

皇後附在皇帝耳畔軟語呢喃，不知說的什麽，竟逗得皇帝哈哈大笑。

看來這皇後不僅人美，這嘴也甜，很會哄人。

園子的兩側是臣子與家眷，嵐坐在左邊首位，他四下張望，尋著夜玄瞳的身影。

可惜夜玄瞳初來乍道，夏司燈沒給她出門的機會，只帶著幾個比巧的女婢去了禦花園。

待禦花園比巧大賽進行得如火如荼，張司寢怕燭火不夠，讓夏司燈趕緊回司寢局拿些燭火，這才將夜玄瞳一道喊去。

夜玄瞳跟在夏司燈的身後，拿著油壺逐一揭開人形鎏金宮燈的罩子，朝各個燈盞依次添去。

她看著臺上即將開始的最後一輪穿針比巧，發現南宮琳竟也在臺上。十個人中九個是司服局一等一的針線高手，她們即便是閉著眼也能勝出。南宮琳多半仰仗自己是個皇裔，才順當進入決賽。

一個太監闊步走上臺，大著嗓門說道：“最後一場比試即將開始，請各位聽好比試要求，九孔針的每個針眼都需穿上五根不同絲線，一個針眼不得同時穿線，但不同針眼可同時穿線，誰快誰勝出。”

他拿出木槌朝鑼上一敲，比賽算是開始。

司服局的女婢都是高手，一手就能拿三個線頭，同時朝三個針眼穿去。快的是一氣呵成，慢的是縮手縮腳，差距甚大。

再看南宮琳，她嘟噥著甚為不滿，她左瞧瞧右瞧瞧，個個都比她快。她火大了，幹脆將五股絲線合攏搓緊，一起朝一個針眼穿去。這明顯違反比試規則，可她不顧，繼續穿著，就是對不上眼。急得她滿頭大汗，咬牙切齒，惱怒不已。

夜玄瞳看著好笑，就算南宮琳違反規則，怕她也贏不了。

她看著看著，沒想到一腳踩到榻上的鳳尾席，差點將油壺翻去。她看看鳳尾席上端坐的嵐，臉一紅，急忙撇到一邊。

嵐早就註意到她，而她只顧著看臺上比賽，哪顧得人群中有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。這雙眼含著九月盈盈秋水，斂去落霞的旖旎餘輝，好似碧透出水的瑪瑙。

嵐作為迦嶁醇親王的嫡長子，理應是迦嶁駙馬第一人選，可現在這只能是夢。

八年後的雪扶桑站在他眼前，就好似皚皚白雪中瞥見的一枝秀梅，含苞待放，幽香拂鼻。在他眼裏，她的每一處都美得極致美得脫俗，出塵青蓮，瑤池落英，懸枝落月，初曉星辰，用在她身上都不為過。

他記得八年前，她稚氣未脫，孱弱得似豆芽。八年後，卻不想她搖身鬥轉，如破繭蝴蝶，明艷展現出她綽約豐姿，顰顰婷婷入眼，好個窈窕淑女。當初在東海大船他竟沒識出她就是雪扶桑，還絕情將她拋入深海，一想到這，他便咬牙悔恨，捶胸頓足。

他尋思著與她接近，可宮內人多眼雜，若被人發現，定招來非議。到時牽扯出她的身份，反而害了她。

他每一步都需萬般小心，為她也為自己。

氤氳夜色，情醇如釅，不斷撞擊他牢牢夯築的心墻，一次次叩響，一次次舔舐，直至他無法把持，幾欲瘋狂。

為她顛，為她癡，為她醉。

長幾上，玉杯盛滿的瓊漿玉液微晃，他醉眼瞧去，發現杯中有兩幻影，繾綣纏綿，翻雲覆雨。

他手一顫，心房悸栗，這汙穢不堪腌臜不淺之事被他瞧去，害臊不止。

他持起杯盞，揚起修長壯美的脖頸，一口將綿甜甘爽的曲酒飲下。

醒時惝恍，醉時混沌，夢裏曾回迦嶁幾番？

幾杯下肚，他不免飄飄然。

眾人身影在他眼裏變得似霧似霭，可佳人倩影好似生入眼的朱砂痣，抹不掉吹不走。

夜玄瞳避開嵐濃濃情意雙眸，刻意朝臺上緊張穿線的婢女們看著，心裏亂如麻。

夏司燈正眼瞟了下夜玄瞳，小聲呵斥著說道：“擷玉，不要東張西望，油燈加滿，這裏不需要你了，你自個回司寢局去。記好這路怎麽走，不要走錯了方向。”

“是。”夜玄瞳低聲答道。

她躬身退去，沒入人影幽深處。

嵐見她身影漸消，一絲無趣上臉。他蹙了蹙雙眉，與一旁的竇公公說道：“竇公公，出恭你就不必跟我去了，你就陪著眾人看賽。”

竇公公瞇縫著細眼，尖聲說道：“二皇子今早不是出恭過，難道鬧肚子，現在又要……”

嵐惡狠狠地瞪他一眼，他身體一縮，好似龍蝦，閉嘴不語。

嵐站起身，晃悠悠地朝夜玄瞳的身影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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